滴答滴答,这是时间的声音,不曾快一秒,也不曾慢一秒。小时候,几乎家家户户,都在堂屋储粮柜子的中央,放置一只座钟,走字能发出声音,逢正时敲响相应次数的钟声,清清脆脆。
对时间的喟叹,亘古至今,未曾停歇。我把最近对时间的一些感想做个记录。
#时间是记忆的毒药。
如你所见,我最近试着写写日记,有时候,晚上回忆一天的事情,竟然也会有些费劲,当然,最终都能想起来,毕竟最多才过去十多个小时。这是短期失记,这种现象还有,我们经常在离开家一段距离后又返回家门口检验有无上锁,在离开车子的一段距离内几次摁遥控器以确信汽车已锁上,等等。看着儿子呱啦呱啦地背诵,我只有羡慕,自己已不能矣。
若把时间的跨度拉长,健忘则是必然的了,比如过去一周、一月、一年,我们经历了什么,未必能够清晰地记起。时间的溪流,曾无声地流淌,然后便付诸东流不复回,连一朵浪花都杳渺不可见。有时候突然提起某个人,我怎么也想不起那个人的确切姓名,如果当面遇见,情急之中,只能以关系称谓应付一下,避免尴尬。
健忘不仅是我一人的病,也可以说是我们这个时代的通病。五月至少有两件重要的集体记忆,一是“五四”,二是“五一二”。“五四”距今一百年,“五一二”距今十二年。幸好,当年的大事件被固定在一个时间点上,后人每逢当日都可追忆一番,要不然,它们会更快地被遗忘。但即使如此,时间的冲刷能力依然不容小觑,渐渐地,我们能够记得起来的,关于那些事件的来龙去脉越来越少。“五四”除了青年之外,和“五一二”除了地震之外的细节,已经有些模糊了。当细节不断模糊,感同身受的可能性就大大降低,纪念的意义也会大打折扣,到最后,我们只是期待,因此而多出来的一个短短的假期,如果有的话。
也因为健忘,解释的空间被骤然放大。大家以本位主义为立场,说着各自的理,以为自己所用。至于事实究竟如何,已经无关大雅,也无人去真正考究了。
#时间给人设定了空间的期限。
什么意思?“铁打的银盘流水的兵”、“物是人非”,皆是此意。看着外面车水马龙的世界,有时候会生起些许惆怅:这个精彩的世界终将不属于我,而且,未必等到我生命终了那刻,其实仅到生命力不再蓬勃的那刻。
同一楼梯里生活着一位退休老人,我常见他一个人茫然地抽着烟,沉默无言,表情平静,无喜无悲。我想,这大概就是出离世界的样子,从参与者变成了观察者。说好听点是走出了纷纷攘攘,说得露骨点,是过期了。
当然,这应是一种个人化的体验和感悟,不具有普遍意义。也有许多老年人,活得很精彩,甚至比年轻人更精彩,他们所站的位置,依然属于中心,他们依然是这个世界的影响者、改造者。许知远曾经访谈出狱后的牟其中,牟一辈子风云涤荡,出狱后垂垂老矣,可他还是非常精力充沛,对着中国地图和世界地图作着远大的规划,仿若年轻时的激情澎湃。许知远露出了标志性的微笑,其中蕴含着一丝怀疑,又外加一些拭目以待的期许。
许知远以一段独白描述了自己的感受:他(牟其中)在这个一刻,七十八九岁的时候,仍然可以畅想未来,真的很让人着迷。成不成功,已不重要了。你想想,一个人在如此接连不断的绝望之中,能够重新创造自我,还有什么,比这更了不起的事情呢!
因此说,空间的时间期限,也因人而异,并不必然与年龄、与退休等相挂钩。最近有篇网文,我仅看了标题,大意叫”工作着的人是美丽的”。工作着,是一个人还在以一己之力影响这个世界的证明。从事一份谋生的工作,叫工作着;退休了不必为谋生计,而继续开展一项事业,也是工作着。“工作着”这种状态非常重要。
#时间是诚实的裁判。
可把当下无法辨明的事物,留给时间去证明。
我翻看写于一段时间之前的文章,有时候会产生与当时阅读时不同的感受。当时觉得不过了了,隔一段时间之后,又常常对自己“刮目相看”,我当时写得很牛啊,呵呵!自我很受用,读了甚有收获,原来,不仅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自己对自己,也可能会“刮目相看”。这是时间产生的作用。
有些不容与时下的人,会以此自我宽慰:就让时间来证明吧!空间给不了的机会,时间可能会给到。“别着急”——这三个字,仿佛是追求效率背景下的另一种警世通言。如果认准了一件事,而它难以立刻马上得到反响和回馈,那就耐心经营,相信时间的力量和眼光,相信日拱一卒的意义。要相信它终将击中预定的目标,此时,就“让子弹再飞一会儿”。
作家卡夫卡是关于这个道理的绝佳例证之一。卡夫卡是一名普通的职员,业余爱好写小说,但他写出来的东西有些奇怪,比如《变形记》,什么乱七八糟的,当时不被看好,籍籍无名,甚至他自己也有些灰心丧气,在临终前交代把那些书稿烧了。幸好那些文稿保存了下来,于他离世之后出版,惊艳世人,成为了经典名著。
不同的事物,对时间长度有不同的要求。有时候是分秒必争,有时候是日复一日,有时候是经年累月,有时候需要以世纪记,还有时候则需要以光年记。短跑运动员,需要把零点几秒作为提高的目标,最终决胜的关键也就在这微小的差别里。一坛好酒,则需要以年为计的等待。
历史书中说,地球上的生命起源于39亿年前,能够直立行走的南方古猿存在于约550万—100万年前……起初工具制作技术的微小进步至少以几十万年计,但进入磨制石器时代,进化的速度加快到以千年计。在工业文明时代,进化的速度已快至以几十年或几年计。
当进化进入到加速度之后,人们对效率的追求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效率第一,滋生了急功近利,急功近利又滋生了焦虑、焦躁、攀比、迎合、欺骗、不择手段……
最近的网络鸡汤关键词之一是“长期主义”,我觉得这个倡导本身是正确的。如果真正贯彻长期主义,在一段较长的时间过后,将会有奇妙的事情发生。
低速有低速的回报,比如梧桐树的生长周期特别长,从小苗到参天大树需要几十年的时间,若是舍得时间,愿意等待几十年,那么,就能等来壮观的梧桐大道,而一般速生林,快是快,终是没有梧桐那种壮观。(海门检察院 曹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