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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山往事
2017-12-25 16:56:00  来源:南通市人民检察院  作者:通检宣

  那天我们看过玉笥山的屈子祠,去楚塘熊家湾寻访族谱。父亲又跟我说起“五风”时期外流的经历,那是饥荒年代的求生之路。他不知多少次说到湖滨,说到一个叫谢吉清的人,说他如何待自己好,给他东西吃。我突然跟父亲说,我们去寻找谢吉清吧。父亲先是一愣,变得兴奋起来。旋即又犹疑了,整整五十年过去了,他还在世吗?

  伯母也曾经外流到过湖滨,她也想一起去看看。第二天我们起了一个早床。

  湖滨是一个丘陵起伏的山区,西面不远处就是洞庭湖。父亲记得湖滨火车站,那一年,他一下火车,太阳就落山了,他一直朝东走,忍饥挨饿走了几里山路,天黑得看不清路,他寻了户人家睡了一晚。第二天又走了好几里山路才到湖滨农场。

  我在路边打听,无人听说过湖滨农场。经过火车站时,东面是一片青葱葱的山岭。伯母说,那是赶山。父亲说不是,赶山很大。两个人争了起来。

  没有发现东去的路。我只好继续往前开。

  好不容易发现一条东去的小路,我犹豫着要不要拐下去。路面实在太小。这是一条新修的村道,两侧是密密的树林。在一个三岔路口,路边有一栋房屋,我停车,父亲迫不及待跑下车去打听。他对着一个花甲之年的妇女说话,她听不懂他的话。我先问她这里有没有一个湖滨农场,她摇头说从没听说过。再问谢吉清时,我都没有一点信心了。

  如我预料的一样,她摇头,又回问了一句:他是哪个村的?同样的问题我早问过父亲了,这时父亲显得十分窘迫。

  这次问路严重打击了我们的信心。我不打算村村去问了,只是凭借着感觉往前开,期望着小路往右拐,向着南方走。那是父亲说的方位。

  路往东走了一段后,果然朝南拐了,经过一个村庄,我觉得还需往南走。又一个村庄出现时,我想该问一问了。

  视野开阔了很多,坡地上的村庄在七月阳光照耀下,稻田、树林和房屋全都亮得刺眼。一个中年男人打着赤膊走过地坪,地坪上晒了一地稻谷。我喊住他,很不好意思说出了谢吉清的名字,问他认不认识。

  他回答我说:认得。谢吉清就在他们村里,他家房子在前面不远的地方。父亲紧跟着我,他也不相信世上有这么巧的事情!他突然想起了谢吉清三个兄弟的名字,一口气说了出来。打赤膊的人说,是的,他们是三兄弟。我激动得一把握着他的手,就像怕他消失了,请他上车带路。

  走了两百米后,他往左边山坡一指,说:到了,就是这里。

  山坡上一片房屋,房子都是新砌的楼房。只有一间坡屋顶的青瓦旧屋,拆得只剩两间。谢吉清就住这栋旧房子里。他坐在一把很有些年月的旧藤椅上,望着父亲走近他,带路的人指着老人说他就是谢吉清。父亲脚步走得很犹疑,快到老人身边时,他突然往回走,对我说,搞错了,他不像吉清哥。房子里还坐着两位老人,他们都说藤椅上的老人就是吉清。

  父亲又上前去喊他。老人耳朵失聪,听不见。赤膊男人在他耳边大声说:你认得他吗?老人摇头。父亲伏到他的耳边,说出了自己的名字。谢吉清仍然摇头。他不记得父亲了。

  父亲僵在一边,不知道怎么办。谢吉清中风站不起来,偶尔偏过头来看一眼父亲。我跟房子里的人说明了来意。一位老太太进房了,她是吉清的妻子,赤膊男人又在她耳边大声说话,她也记不起来了。

  谢吉清想着以前的事情,说起与父亲一起外流来的人,他记得他们的名字,但就是想不起父亲来。

  喝过茶后,父亲问起吉清家里的情况,他的大儿子闻讯过来了。老人的几个儿子都砌了新房,小儿子去岳阳做生意了,孙子考到了清华大学。父亲又问那些曾给予他关心与照顾的人,他们都还健在。再问那些故意刁难欺负过他的人,他们都已过世了。

  父亲塞给吉清钱。虽然吉清忘记了他,但那份恩情是在的,父亲不能不报。父亲在屋门口跟我说,吉清哥事后会想起他来的。他是在安慰我,更是在安慰自己。

  地坪上,父亲和伯母看着稻田、菜地、沟渠和山坡上的树林,远山茵茵一色,泛着烟蓝。记忆中熟悉的一幕出现了,他们都说就是这里。这座山就是赶山。往事一涌而出,许多细节都在眼前的山坳里浮现了……

  编辑:孙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