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深的伤害往往发生在最亲近的人之间。电影《春潮》以一个中国三代女性的家庭,展现一段“原生家庭”之痛。未婚先孕的郭建波依附于母亲纪明岚身边,记者职业中的她采访时果断犀利,生活里却克制隐忍,甚至有些丧;纪明岚为社区干部,热情而受人尊敬,回到家却咄咄逼人,对女儿和逝去的丈夫充满怨恨与诅咒;郭建波女儿郭婉婷小小年纪已学会成人的生存法则,世故早熟。一个屋檐下,有着最近的血缘,却住着离得最远的灵魂。
很多时候,女性往往决定着家庭的走向。纪明岚为了一个城市户口而牺牲婚姻,婚后不满于生存状态多次半夜拉起幼年的女儿举报“流氓”丈夫,将命运的多舛转化为对郭父的恨,并在代际转移。当观众忌惮着她的恶语相向,片中溯源得知她从其母那里也“没得着好”。于是,这个家庭中的每个成员都活得面目全非。
女儿的不幸最终成为母亲的胜利,这段畸形的家庭关系中,彼此“捆绑”而无法离开,结局便是所有人都无法呼吸。
“我真没有见过像你这样不要脸的人呢?”“我就是上辈子欠你们郭家的。”“妈你赶紧走,你俩八字不合,你一走她就又变个人了。”“姥姥你总跟外人这么说你丈夫好吗?”……这样的台词让不少观众想起了身边的某个人。谈到创作背景,导演杨荔钠曾说:“你推开中国家庭的一扇门,可能每个家庭里都坐着一个类似的姥姥和女儿。我们就这样一直生活了很多年,好几代人。”
影片还有一个重要角色郭父,只如“幽灵”般出现在主人公的台词里。在这个全部女性成员的家庭里,由于其位置的缺失于是造成其形象的“流氓人渣”与“温柔父亲”的“罗生门”。可以看出,若他没有死去,实际上那个位置也是缺失的。
时间能够消弭很多,但家庭与血缘给予个体的阴影或许一生都无法抹去,随着时间或许会平淡,但只一个突然的瞬间,它会在你心头炸开,令人窒息颤抖。
《春潮》海报引用了心理治疗师海灵格的话:“你与母亲的关系决定了你和世界的关系”,其实这句话还有后半句:“你与世界的关系决定你和自己的关系。”孩子诞生,与母亲的牵扯与羁绊永不会消弭。来自父母的否定、打击、批判,会给孩子消极的暗示,极容易转化为“内在的批判声音”,成年后形成无法修补的伤痕。著名心理学家阿德勒于是说出“幸福的童年治愈一生,不幸的童年需要来治愈”这样的金句。
爱恨交织的顶端不是嘶吼,而是沉默无语,就像郭建波在母亲的诅咒后用手紧紧抓住那棵仙人球,毛刺深深扎入手心渗出点点血滴。此时,肉体的伤害或许是她释放压抑精神的唯一出口。
有多少孩子在伤害中长大,就有多少成人和家庭背负创伤。另一部探讨母女关系的经典影片《秋日奏鸣曲》曾入围奥斯卡奖,也是英格丽·褒曼大荧幕的谢幕作。片中母女的畅谈与忏悔过后,情感鸿沟依然直达心底,原谅依然无法给出。一段残酷的家庭关系,直刺得人眼睛渗血。
母女关系,是一个女性所有社会关系的起始,也多是一部电影让观众感受冲击的地方。《血观音》片尾字幕推出“世上最可怕的不是眼前的刑罚,而是那无爱的未来”,那句挂在嘴边的“我是为你好”,听着让人背脊发凉。
一个温暖的屋檐,对跌宕的人生有多重要。胡适曾在《我的母亲》中写道:世间最可厌恶的事莫如一张生气的脸;世间最下流的事莫如把生气的脸摆给旁人看。这比打骂更难受……胡适自幼丧父,母亲守寡23年,于46岁去世。有了这样的体验,后来胡适才会告诉儿子:你并不因我而来,你是因对生命的渴望而来。你是自由的,我是爱你的;但我绝不会“以爱之名”,去掌控你的人生。
有屋不是家,有爱才是。爱是什么?这个问题让很多人观影后回看自己。
《春潮》上线后,产生了截然相反的评论,一种认为电影照进现实,情节直击了生活的痛楚;另一种则表示无法理解这样的母女关系。如果你是后者,说明你是幸运的,也没必要看懂它。
有人诧异女主为何不逃离这个家庭的掌控,其实,生活多是一种习惯,当这种依附关系成为常态模式,非正常的正常便会理所应当。影片通过郭建波表达这样的理念,如果没有准备好足够的爱给我,请不要给我生命;若只给我生命,却以爱的名义实施绑架与掌控,一定伤及骨髓。我们身上的一切特质有自身问题,也有原生家庭的影响。家庭应充满理解与尊重,这样的容器里长大的孩子一定坚定而充满活力,如同春潮般有着无声的蔓延的力量。
充满压抑逼仄的气氛中,郝蕾、金燕玲两位演员为观众贡献了极具张力的表演。结尾处,郭建波终于如愿躺在母亲身旁,但纪明岚已抱病昏迷。七分钟女主的独白成为影片高潮部分,“好安静啊,你安静了,这个世界就安静了。有多少个夜晚我都夜不能寐,我想躺在妈妈的怀里,但是大多数时间我都躺在了男人的身边……”
这种安静,并非她们期望的状态。此时,这母女俩同样让人疼惜。
“如何深爱你?用不含诱惑的深情;如何拒绝你?用没有敌意的坚决。”心理学家海因茨·科胡特给出良好亲子关系的黄金准则。爱与自由,永远是给孩子最好的礼物。我们与爱的距离,就是能自由呼吸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