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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大镜
推轮椅看日出的女人
2020-06-28 08:55:00  来源:检察日报

  皇家加勒比“海洋赞礼”号邮轮在公海航行了一个晚上,我美美地睡了个好觉,全然没有“头枕着波涛”的感觉。熹微的晨光透过薄纱窗帘渗进来,仿佛还携着粼粼波光。我披上衣服走上阳台,感觉18层的邮轮像一座移动的峭壁,缓缓向东漂移着,天边的海面,驮着一片青色的云,隐约可见一丝微红的弧光。青云之外,连绵着更深一层的浓云,像是一道大幕,将欲要登场的旭日有意遮掩起来。岩过来说:“今天的日出怕看不成了。”

  “没关系,到甲板去。”我回身说,“看不到日出,就去看霞光。”

  我和岩不止一次观赏过海上日出,在大连湾,在北戴河,在海陵岛,但双脚都是站在海岸的一侧,这次不然,我们站在了浩瀚的太平洋。

  人们涌到船舷,凭栏远眺浓云雾霭里,那迟迟不肯露面的旭日,明知希望不大,还痴痴地等待着。老天似乎有意和游人过不去,不光旭日周围云层密布,整个天空都翻滚着像浪花一般密集的白云朵。脚下的浪花在与船体的撞击中,迸发出无奈的涛响,甲板的人群在不知不觉中减少着。我把目光投向一张张渴望的脸庞:有失落,也有期待,有失望,也有兴奋,有抱怨,也有耐心……蓦然,一辆轮椅缓缓朝这边移过来,上面坐着一位六十开外的女士,浓密的齐耳短发,几乎见不到银丝,一副金丝眼镜,也难掩眼神里的沧桑。老人似乎很虚弱,上身披着黑呢子外套,下身裹着灰色碎花的薄毯。从她脸上,我寻不到看日出的兴致,也找不到远行的快意,看到的却是一脸茫然。

  推轮椅的女人三十岁左右,修长的身材,发髻高高挽起,眼神充盈着自信。她慢悠悠地推着轮椅,时而在老人耳边说些什么。此时,旭日在云层里冉冉升起,尽管看不到红日浮出海面,却看到了洒向大海的缕缕霞光。人群骚动了,无数快门的咔嚓声此起彼伏,和着飘飞的云朵与和鸣的海浪。推轮椅的女人也融入拍片的人潮里,她对着大海,对着霞光,对着母亲,不停用手机拍照。每拍几张就走到母亲跟前,俯下身子让老人家看拍的效果,母亲脸上终于现出了微笑。我眼睛湿润了,随手抓拍下暖心的瞬间。那云层泄出的霞光,映在老人和女儿的脸上,温柔而鲜亮。那女人分明看到我在拍照,只是微微一笑,推着轮椅擦肩而过。

  我将照片给岩看,说:“我从镜头里收获了感动。”在我潜意识中,坐轮椅的老人是个孤独老人,行动不便不说,且没老伴陪伴,女儿正值干事业的年龄,难得陪老人度假。但有这相守一幕就足够了。整个白天,我脑海不时再现甲板一幕,看日出的母女俩,就像一个谜,在拓展我想象的空间,母女相守的风景,也增添了早上看日出的诗意。我恍然悟出,邮轮上何以老年人多了:足不远行就可在阳台欣赏大洋风情,就可在甲板眺望东方日出……对行动不便的老人,这也许是尽享天伦之乐的最好去处了。

  傍晚时分,天空湛蓝湛蓝,大洋落日圆。虽无日出的雄浑,却有日落的壮观。落日看起来似乎比旭日更大,也更圆,一圈又一圈的光环,向天边的云霭扩散着,海面也洒满金灿灿的余晖。晚霞烧红了临近的海水,红一半,蓝一半。太平洋,风平了,浪静了,似乎也在欣赏唯美的瞬间。我抢拍照片中,倏地感觉镜头里少了点什么。哦,是推坐轮椅的母女。不想,我一抬头,竟一眼见到那张熟悉的面孔。迎着夕阳,迎着海风,那轮椅像一条行进的小舟。我情不自禁地按下快门,镜头里,那个正在为母亲拍照的女人姿势很美,像在做舞蹈动作。老人端坐着,目视着又圆又大的落日,神情流露出欣慰的余光,真好似一幅水墨画。母女俩融入夕阳的余晖中,隔着碧空,身披霞彩,面朝大海,我听到了大海的心跳,原来夕阳也是很美很美的。

  邮轮在浩瀚的太平洋犹如一片树叶,又漂浮了一个晚上,送走了一轮明月,又迎来一个黎明。人们都屏住呼吸,翘首以待。太平洋是平静的,也屏住了呼吸,准备送出怀中那轮旭日。靠近天际的海水最先感受到红日的热度,水色由碧蓝镀上一抹金黄,一抹橘红。渐渐的,海天之间亮出小红点,旋即迅速膨胀,先是衍生出一粒相思的红豆,又推出半个红苹果,在目不暇接中,那红彤彤的大火球跃出太平洋,霞彩顿时铺满无垠的沧海。

  我用镜头对准东方的朝阳,也在搜寻推着轮椅的女人。可惜拥到甲板的人太多了,我无法在人头攒动中寻觅母女身影,但我毫不怀疑,此时,她们一定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在与我分享太平洋的日出,感受日出东方的惬意、幸福与快乐。我印象中,她定格在朝霞与晚霞里,将化为岁月的永恒。

  抬头看,冉冉升起的红日,将耀眼的光芒撒向太平洋的每一个角落,那个推轮椅女人的美丽瞬间,也随一缕阳光抵达我的心灵深处。

  编辑:孙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