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老还乡等事自古有之,据《礼记曲礼》记载,在西周的礼制中,已有“大夫七十而致仕”之礼。其后历代基本上沿袭了这一退休年限,直至到了明清两代,才出现些许变更。明太祖朱元璋诏令“文武官年六十以上者听致仕”,首次将退休年龄提前至60岁。在20多年后,明成祖朱棣便恢复70岁退休古制,此后不断反复。到清代时,又随着官员的级别职位及文武属性趋于细化。纵观史册,绝大多数清官廉吏都是鞠躬尽瘁,死在任上。而很多得以告老还乡的官员,往往将为民报国的热情延续到自己的桑梓故园,个中有很多动人事迹值得述说。
一
公元842年,一生辗转南北的白居易已经71岁,他以刑部尚书致仕,领取半俸,闲居洛阳。回首这一生,最有意义的事,不是自己写了多少光辉的诗篇,而当数“最忆是杭州”,在山光水色间,他修筑西湖堤防、疏浚六井,造福了一方百姓。
洛阳亦有亟待他拯救的百姓。洛阳龙门潭以南的伊河,有一河段人称八节滩,水流湍急,乱石遍布,船筏过此,例反破伤,以至于舟人为保安全,要在大寒之月,裸跣水里。73岁的白居易不顾体弱多病,毅然施舍家财,领人疏浚八节滩,终使险滩变通途。面对小舟如飞的欢悦景象,他作诗叹道:“我身虽殁心长在,暗施慈悲与后人。”两年后,白居易病逝。善哉,香山居士。
为民爱民者,最知民以食为天的道理。明代吏部尚书魏骥在75岁时,终于得以告老还乡,他作诗道,“百里周围沙渺茫,龟山遗爱许难忘。水能蓄潦容千涧,旱足分流达九乡。”其所咏的,是萧山恩泽绵长的湘湖,但他同时流露出忧虑,“邑侯乡父休轻视,圩岸时须督有方”,湖堤坍塌,湖滩淤积,年久失修的湘湖已如明珠褪去了颜色。于是,魏骥向当地官吏陈情,动议修复湘湖,通过长年奔走,才使湘湖焕发了往昔光彩,再一次造福萧山百姓。
魏骥高寿,但他并没有安逸地颐养天年,而是将足迹印在了家乡的田野堤坝,他发挥余热20余年,以至有御史禀奏皇帝,“有补治化,齿德有余”,要求予以表彰。然而,皇帝的赏赐还未抵达,魏骥就去世了,享年98岁,临终遗言是丧事从简,勿要惊扰乡里,朝廷礼金可救济饥民。
报效桑梓,不在官职高低。300多年后,还有一个萧山人,也以致仕后的作为留得佳名。清代汪辉祖是名闻全国的“绍兴师爷”,被称为“一代名幕”,他62岁罢官归里,仍然关注国计民生。他应当地官吏相邀,修理西江塘,其提出的施工方案比原定方案少花6387缗,竣工后,对于报酬他分文不取。
汪辉祖平生明察善断,他以这一特长为乡民提供帮助。对于不同纠纷,汪辉祖在主持公道的同时,告以利害,曲为排解,化解了很多矛盾,得到众人的敬仰。有一次,他乘船外出,有船工将数十只大螃蟹扔到他的船上,并道:“聊以报公恩德。”而汪辉祖却不识其人。由于汪辉祖德义兼备,故他出生的地方便以“大义村”命名。
二
如果要给一个地方种下希望,莫过于兴学重教,培育人才。古代官员多是进士出身,在朝为官,归野为师,听稚子摇头晃脑、吟哦声声,当是晚年乐事。
公元1549年冬天,京城天寒地冻,大雪纷飞。刚编纂完《问刑条例》的明代刑部尚书喻茂坚得到消息,自己再三的辞官申请得以批准,此时他已75岁,他决然与“汉廷老吏,当代法家”的官宦生涯告别,因为他萌生了新的愿望,那便是“以诗书课后生”。不过,这一夙愿直到10年后才实现,清贫的喻茂坚在乡邻资助下,终于创办了荣昌尔雅书院,85岁的喻茂坚将自己的为人为学理念付诸学堂,对后世子孙和当地百姓影响深远。
“衍祖宗一脉真传,克忠克孝;教子孙两行正路,惟读惟耕。”因一人而文脉兴,明清两代,仅荣昌喻氏取得功名者就有322人,高中进士者多达27人。92岁时,喻茂坚去世,内心无憾。
而在辽东半岛,千山脚下,有一历史古城叫作辽阳,这是清代“关东第一才子”王尔烈的故里。王尔烈曾做过嘉庆的老师,在致仕归籍时,嘉庆念其为官清廉,遂敕建翰林府。翰林府分前后两进宅院,各有十楹,有东西两厢配房,外加门楼偏厦,甚是气派。王尔烈节俭一生,对于这样的高门大院,不敢心安理得居住。他心道,我因读书而走出家乡,得以多地为官,如今回到家乡,惟有大兴读书之风,才算是报答父老。于是,王尔烈让出御赐翰林府的前院十间正厅及两厢配房,举办义学,为家乡士子提供了一处静学场所。
后来,王尔烈还在盛京掌教沈阳书院,各地学子纷纷慕名而来,一时间,文教蔚然兴起。“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此言诚然。
三
古代正直的官员信奉“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满腔报国的热血从未冷却。
从58岁起,海瑞开始了在琼山闲居的生活,经常有地方官员向海瑞请教政事得失,海瑞知无不言。他“不忘时事,尤以琼之吏治为急”,并撰写文章,批评当地劣官“蓄货积实,如饿豺狼”。14年过去,海瑞才听到朝廷重新召用的声音,这时海瑞已经是70多岁了,他不顾衰老之躯随之起身赴任。又几年过去,海瑞生了重病,因难以履职,他连写四封要求致仕的奏章,最后一封是万历皇帝亲自回复,说你不能起来就别起来,就躺在床上,只要你还在南京,别人就不敢贪污。海瑞最终病逝于任上。
史书记载:“瑞无子。丧出江上,白衣冠送者夹岸,酹而哭者百里不绝。”
名臣长怀报国心,身为清代九品小吏的暴式昭,亦是位卑不敢忘忧国。暴式昭因庇护山民,开罪上司而被革职,千户人家风雪中以米薪相送,演绎了感天动地的一幕。暴式昭回到河南滑县老家后,中日甲午战争爆发,暴式昭便拄着木棍到天津请求从军,他到塞外采购战马,往返千里,不私一文。次年,暴式昭积劳成疾,病逝关外。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林则徐为国家操劳40多年之后,得以告老还乡。但他仅在福州住了6个半月,又被朝廷任命为钦差大臣。此时林则徐已重病缠身、难以行走,但他仍坚持上路,后在赴任途中与世长辞。
“出门一笑莫心哀,浩荡襟怀到处开。”这句诗与上文那句诗同时作于九年前林则徐被谪贬伊犁充军与家人分别时,无论顺逆,无欲则刚,为了国家和民族,虽九死其犹未悔,林公千古,千古又不止林公一人。
四
沧桑巨变,换了人间。
百年中国从沉睡中惊醒,经历了站起来、富起来的艰辛历程,如今正阔步走在通往强起来的康庄大道上。这中间,一代又一代革命先烈奉献了自己的青春、热血乃至生命,始终坚守的是“为中国人民谋幸福,为中华民族谋复兴”的初心使命。
“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中国共产党人作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忠实继承者和弘扬者,因其有着坚定不移的铁一般信仰,在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这一根本宗旨的指引下,于晚年奉献余热这一方面,实现了新的精神境界突破,涌现出很多可歌可泣的模范人物。
甘祖昌深受毛泽东、方志敏的影响,一心跟党干革命,走长征、打日寇、谋解放。1955年被授予少将军衔,他对妻子说:“比起那些为革命牺牲的老战友,我的贡献太少了,组织上给我的荣誉和地位太高了!”此后,他多次向组织打报告,“我自1952年跌伤后,患了严重的脑震荡后遗症,不能再做领导工作了。但是我的手脚还是好的,请求组织上批准我回江西农村去。”
从农民到将军,又从将军到农民,他视个人名利如浮云。回到家乡后,他下定决心:“只要我的心脏还能跳动,我有一分热,发一分光,一定为建设一个幸福的农村贡献自己的力量。”先从拾粪开始,又带领乡亲们修建水库,开垦荒田,创建公社农科所等,29年如一日,致力改变家乡落后面貌,被人们称为“将军农民”。
万里征途不歇脚,一生革命重在行。
1986年,甘祖昌在家乡江西莲花病逝,终年81岁。两年后,61岁的保山地委书记杨善洲光荣退休,他主动放弃进省城安享晚年的机会,他说:“我要回到家乡施甸种树,为家乡百姓造一片绿洲。”他卷起铺盖,便一头扎进大亮山,这一干就是22年,从山石裸露、荒凉空旷,变成山清水秀、绿树如海,这个过程绝非一蹴而就,其间,杨善洲摔断了腿,休养一段时间后,他拄着拐杖又上了山,正因为这种实干精神,他获得了“草鞋书记”“泥腿书记”的美誉。
2009年,82岁的杨善洲作出一个惊人的举动,他将有着1120万棵树、5.6万亩、总价值3亿元的林场无偿移交给国家,2010年,杨善洲逝世。“杨善洲,杨善洲,老牛拉车不回头,当官一场手空空,退休又钻山沟沟;二十多年绿荒山,拼了老命建林场,创造资产几个亿,分文不取乐悠悠……” 这首民谣无数人传唱着,永远回荡在那片郁郁葱葱的土地。
军功章的分量有多重?那是军人的至高荣誉,意味着可能要用流血与牺牲才能换来,也意味着收复或解放的一寸寸红色山河。
但拥有多个军功章的张富清却选择了深藏功与名,这一藏就是60多年。听说湖北西部恩施条件艰苦,急缺干部,他二话不说:“我可以去!”听说来凤县在恩施最偏远、最困难,没有丝毫犹豫,他又一口答应:“那我就去来凤。”“这里苦,这里累,这里条件差,共产党员不来,哪个来啊!”这转身一去,这真心一来,一辈子就留在了第二故乡。
结语
古语有云,“富贵不归故乡,如衣绣夜行,谁知之者?”此言谬之千里!对养育我们的人民和土地最好的回报,不是浮华虚名或黄白之物,而是一种向上向善的灵魂气质,经过岁月沉淀,必将会化作后人景慕的无形丰碑。
春蚕到死,蜡炬成灰,一代代的仁人志士用自己光辉的生命底色,为中华文明的兴盛注入了厚重基因,一代代共产党人用自己无私的奉献精神,为中华民族的复兴倾注了火热动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付出是永无止境的,也正因为如此,才可以超越时空,抵达永恒。这值得我们在开展“不忘初心、牢记使命”主题教育中去思考与汲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