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两代学童启蒙读物《幼学琼林》
一转眼,儿子快上小学了。除了报几个常规的兴趣班,我觉得也该让他接触一些基础性的读物。经与孩子妈妈达成一致,决定教他背诵《三字经》。凭着之前的一点底子,选定版本,自己通背之后再誊成大字,就郑重其事地开始了。鲁迅说,“人生识字糊涂始”,我的这次“启蒙运动”,到底是在开蒙还是“致蒙”,又有谁能预料呢?
自己接触《三字经》,也是在学龄前后。那年夏天,我住在姥姥家。姥爷家以前“成份”较高,他上的私塾,是一位颇有绅士风范的乡间老人。姥姥是不识字的小脚农妇,勤劳温良,老两口的日子平静安详。有一夜,跟姥爷睡在他家南院。那是场圃旁的几间瓦房,一棵高大的枣树伞罩了半个屋顶。外面雨声淅沥,很少带我睡觉的姥爷就给我诵讲《三字经》,从头至尾……四十年过去了,那一晚的潇潇夜雨和姥爷的音容时常在脑海回荡,甚至越来越清晰。特别是姥爷讲到“人遗子,金满籯;我教子,惟一经”时深望的语调和神情,成了几十年来时时可触的幸福记忆。
再回到启蒙的话题。五六岁的小孩子都是“十万个为什么”,儿子只要嘴里闲着,总是在不停地追问,天文地理,海底陆上,动物植物,飞机大炮,红黄绿灯……更难回答的还有:为什么要守纪律?为什么要做个好孩子?为什么不能骗人?……这些追问的过程,本身对孩子就是莫大的乐趣。听说不能打击孩子的求知欲,但也经常被孩子问得尴尬。
随着窘迫的时候越来越多了,渐渐有点明白了:我们这些大人的知识、道理乃至整个生活,其实经不住孩子几个“为什么”的追问。因此,所谓启蒙教育,总免不了“以其昏昏使人昭昭”的嫌疑。但小孩子总要长大,他将来怎样个“昏昏”法,总和儿时的熏陶有关。说到底,不管你是否自觉,人生于世,根基就在于你信什么。这个“信”,虽然究其竟是非理性的,却是一个人乃至一个人群、一个民族安身立命的根基,复旦大学的教授王德峰称其为“命”。就我们这个缺乏普遍宗教信仰的民族来说,能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数千年而从未中断历史,根基则在于文化传统。因此,启蒙的意义,首先在于给孩子提供一个精神的家园,至于具体的知识教育,则是相对靠后的。《三字经》里说“首孝悌,次见闻”,这话很到位。
时代总是在发展,现今则是加速度发展着。应当怎样对待我们的传统文化,以及作为其载体的传统启蒙读物?这是个大问题,这里展不开也说不好。选择《三字经》作为儿子的启蒙读物,主要出于这几点考虑:一是这本小书对于传统儒家文化的提炼相对准确,如在人伦关系方面,它比较注重相对性,强调亲伦之间彼此各有权利义务,而不主张“一头沉”的单边关系,这一点似乎优于《弟子规》;二是里面“劝学”的内容很经典,故事与道理都很充分——毕竟儒家从孔子开始就当老师,讲教育,以我浅陋的眼光看,恐怕没有谁比得上儒家了;最后,其中一些知识性内容如古代史部分也有用,可以与学校教育衔接。
当然必须承认,上述理由都只是“理由”而已。我的私心,还在于忘不了那场夜雨中,姥爷对我的那次甜蜜的启蒙。几十年过去了,尽管地易时移,虽经顺逆浮沉、悲欢离合,自己总能安然回到一个温暖如怀抱的精神家园,那是任谁也夺不走的。而这个精神家园无疑与传统文化相关,就像姥爷用自己的实践所证明的:虽基督不能夺也。
关于教育,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越来越怀疑“白纸说”,转而倾向于认同“教育就是唤醒,学习就是回忆”。用康德的话说,孩子是带着某种“先天认识形式”来到世间的;用《三字经》的话说,就是“人之初,性本善”。关于成长,我也相信“性相近,习相远”,孩子将来的精神家园和人生之路,选择权必须在他自己,作为父母能给他最好的礼物,也许就是进行选择的勇气与底色了吧。
必须承认的还有,任凭我如何费力,背诵的流畅度还是赶不上当年的姥爷,那对他简直是一种植入基因的符号;至于大字呢,就更愧对当年的老人了。
不管怎样,小朋友,我们继续吧……